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美國《伊利華報》刋載世界華文微型小説專版:

番薯粥


(荷蘭)林湄

 
   病房里靜悄悄的。孔老頭半臥在床上,他閉着眼,眼圈黑暈,神色黯然,兩道黑眉毛粗硬地挺着。入院才一個月,體重已減了一半。
   床旁檯桌上的鮮花香味陣陣襲來,那是探訪者送來的,郁金、玫瑰、綉球等。櫃內也放滿了許多食品,人參、燕窩、鷄精……可孔老頭一點也不開心,他好煩,一束花數百比朗,二三天就謝了,多浪費,還有,那么多補品,哪有胃口呢?
   退休那年,他從大陸來到歐洲,三十年了,許多方面仍不習慣,不投入。昨天黃昏,他仍對兒子説:“送我回鄉吧。”
   兒子安慰 道:“你辛苦了一輩子,該安享晩福。再説我是老闆,你若回鄉,人家會説我不孝,母親在世時,我手頭尙緊……”
   孔老頭皺着眉頭説:“還是中藥好。”
   這時,女護士進來了,兒子只好辭退。
   孔老頭挪了挪身子,接過女護士送來的藥片,握在手心。女護士怕他像昨天一樣將藥片扔向墻角,隨之將溫水端到他的嘴邊,和藹地説:“總會好的。”
  “我得了絶症,瞞什么。這把年齡,到時候了。”孔老頭的聲調充滿對死亡的藐視和豁達。他側着頭,用舌頭舔了舔嘴唇説:“幫我給媳婦打個電話,我什么都不想吃,只想喝點番薯粥。”女護士低聲説:“可是……買不到番薯啊!”
   孔老頭點點頭,眼神充滿失望與茫然。
   這幾天,胃口越來越差了,兒子怕父親營養不夠耗身體,每天專程叫人送熟品——— 鮑參魚翅。可孔老頭只渴望吃到家鄉味------ 那是從童年到中年天天吃的——— 番薯粥。
   人老了,往事故人喜歡在腦際翩翩飛舞,清晰極了。其實,孔老頭已幾十年沒吃過番薯粥,偏偏這個時候,想吃。
   他出生在大陸東南沿海的一個村莊,這村莊土地貧瘠,黃黃的山地,只適合種地瓜,一年兩造,農民用刨刀切片曬干,這就是番薯干,存在木桶里,是一年的主糧。不刨的,放在撒了石灰的地上,隨取隨煮。
   其吃法有烤、煮等,最普通的一種吃法,就是和些米一起煲粥。粥甜粘、清滑、可口,不必上菜就可下肚。
   然而,以番薯粥作主糧,畢竟是窮人的伙食。
   現在,到哪兒去找呢?兒子爲此發愁了。
   媳婦爲了滿足老頭的慾望,在鄉親中四處打聽。雖説大伙到歐陸少則數年多則數十年,但多數人仍與家鄉親友有來往,有些人家里少不了故鄉的土特産:鹽菜、魚干、蝦米等等,説不定哪一家還有番薯干呢?
   果然不錯,老劉家里有。媳婦陳述緣由,老劉慷慨贈送。
   媳婦將番薯干和少許米煲了粥。薯片橙紅橙紅的,清滑甜粘,味道和新鮮的番薯粥差不多。
   傍晩,媳婦親自送粥到醫院,孔老頭高興地起了身,謝了謝,破例地喝了兩碗。
   這一晩,半夜三點的時候,女護士再也叫不醒孔老頭。
   他去了,走得很安詳,嘴角上挂着一絲淡淡的笑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