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匹兹堡/哥倫布/辛辛那提消息 

 

 

六十年前的功與過

 
裘山山
 
 

幾年前,我因獲得魯迅文學奬榮立了二等功。父親得知後欣慰地説,我們家終于有個二等功了。我問,你當年在朝鮮戰場上出生入死地修路架橋,怎么就沒立個二等功呢?父親説,只差一點點,被一個處分給抵消了。
     1951年春節剛過,父親作爲鐵道兵的一員,跨過鴨緑江赴朝參戰。作爲北洋大學土木工程系的大學生,父親不但年輕有爲,還非常敬業。在冰天雪地的朝鮮戰場,他和戰友們歷盡千難萬險,不怕流血犧牲,盡全力保障鐵路的暢通。1953年,他所在的部隊,擔負起了守護大寧江橋的任務。大寧江橋是朝鮮金義線上非常重要的一座橋(是朝鮮三大鐵路橋之一),它的暢通關係到整個金義線的暢通,當然也是被美軍炸得最厲害的一座大橋。僅靠守護是不可能的,只能不斷地搶修,和轟炸搶速度。
    轟炸不見效,敵人又換了一種方式,投擲細菌彈,用以殺傷這些“最堅決的鐵路建設者”。父親不幸“中彈”:他被美軍飛機投下的細菌彈染上了斑疹傷寒。這是一種死亡率極高的傳染病,父親被送到師醫院,在醫院里昏迷不醒,高燒不止,整整5天後才醒過來。
    就在入朝第3年的秋天,父親他們發現大寧江橋的其中一座橋墩有了一道裂痕,頓時萬分憂心。橋墩出問題可不比橋面,事關重大。但裂痕是否嚴重,或者説有多長有多深,需不需要重修,大家一時拿不定主意。因爲如果要重修的話,就必須先修建攔截大壩(圍堰),抽干河水,再開始修建,工程量非常大。更何况處于戰爭中,沒有片刻的安寧,重修更是難上加難。
   大寧江水深近20米,橋墩自然也是幾十米高。爲了徹底弄清情况,特別是水下橋墩的情况,部隊專門請了一個潜水隊來探測。但潜水員潜到水底好幾趟,上來説這里有裂痕,那里有裂痕,但裂痕多深,在什么位置,畢竟不是專業人員,表達不清楚。
   父親就向領導提出他親自下水去看一下,以確定裂痕的位置和長度。領導就讓父親去潜水隊作短暫訓練。父親的水性原本很好,小時候在剡溪里泡大的(李白有詩雲:湖月照我影,送我至剡溪),他的身體素質也很好。在短暫訓練後,潜水隊隊長認爲父親沒有問題,可以潜水了。
    於是父親就穿了潜水員的行頭下水。當時已是十月。在朝鮮,十月的河水冰冷刺骨。父親喝了幾口白酒暖暖身子就潜入水中。爲了弄清情况,他上來又下去,反復幾次,在水底圍着那個橋墩反復勘察,並仔細計算,終於心里有數了。他上來向領導報吿説:裂痕不嚴重,橋墩可以繼續使用,貨車和客車都可以通過,不必重修。領導很吃驚,一再地問,你有把握嗎?父親説我有把握。
      現在想,父親眞是太年輕瞭,如此責任重大的事情,也不知道給自己留個退路,説點兒有保留的話,就這么言之鑿鑿地表態了,完全是憑着他的技術和良心,絲毫沒考慮其他。
    領導仍有些難以決策,畢竟責任重大,僅憑一個年輕工程師的判斷能行嗎?這時,上級派來幫助他們解決難題的工程師表態説,他相信父親的分析判斷,如果有問題,他也願意承擔責任。這么一來,終于決定不重修橋墩,繼續使用了。
   後來的情况,證明父親的計算和判斷是正確的。那個橋墩始終沒出問題。
   由於父親的精確勘察和正確判斷,使得大寧江橋不但沒有影響運輸任務,還節省了大量的資金和人力。於是那位工程師提議給父親報請二等功。大家也都覺得這是個重大貢獻,應該立功。
    可是,二等功報上去卻沒有批下來。一問原因,是父親在此之前剛剛受過一個處分。
   三個月前,父親所在部隊接到一個重要命令:必須在10天之內將大寧江橋的正橋修通。可是,經過3年的反復轟炸,正橋已被毀得很厲害,按正常情况起碼得修半年才能通車,就算是緊急情况也得兩三個月的時間。可是上級下達了死命令,只給10天。因爲和談代表團的專列要經過正橋。當時專列已經到了距大寧江橋最近的一個車站,父親他們都能看到一些外國人叼着煙下車來散步了。周恩來還親自打電話來過問此事。如果10天內不能修好,就算違反命令。
   軍人以服從命令爲天職,何况在戰爭時期。父親和戰友們只得全力以赴投入戰鬥。他們沒日沒夜、抓緊分分秒秒地干。父親説,那10天里,他幾乎沒有躺下過,實在太累了,就坐着打個盹兒,全靠年輕的身體和強大的精神支撑着。時値7月,正是洪水氾濫時期,又給搶修工作帶來了新的困難。每個人的壓力都很大,很焦慮。可是越急越出亂,由於過度疲勞,一些技術人員在工作中發生了平時絶不可能發生的計算錯誤,以至於又延誤了一些時間。
    最終,他們在第11天的晩上,修通了那座橋。但比上級要求的時間,晩了28個小時。因爲這延誤的28個小時,父親和所有與此相關的人員都必須受處分,每人承擔幾小時。首先是部隊長,被撤職,然後是科長、技術人員等,一路排下來。父親作爲工程師,承擔了其中的4小時,這4個小時的處分是,行政警吿。
   這就是父親此生唯一的一個處分的由來,而由於這個“行政警吿”,他3個月後該立的那個二等功,也給抵消了。
   講到這里,父親無比感嘅地説,我從軍35年,立了8個三等功,就是沒有立過二等功。你總算是立了一個。
   我也無比感嘅地説,無論是你失去的那個二等功,還是你受到的那個處分,都比我得到的這個二等功更光榮。
 

 
   
 
 
 
 
 
 
 
 
 
 
 
 
 
 
 
 
 
 
 
 
 
 
 
 
 
 
 
 
 
 

 

 
 
 
 
 

 

 
 
 
 
 
 
 
 
 
 
 
 
 
 
 
 
 
 
 
 
 
 

 

 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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